春節期間,華為智駕董事長余承東發布信息表示,自己從安徽老家開問界M9回深圳,全程幾乎都用的是智能駕駛,但方向盤不允許長時間離手的規定,使其兩次被禁用智能駕駛。這引發社會關注,發人深省的問題是,什么是智能駕駛?如何對其進行治理才能更好地滿足社會發展需要?
仍未進入自動駕駛時代
作為工業文明的產物,四次工業革命都離不開汽車,不斷改變著人們的生產生活方式。
1776年,英國發明家瓦特改進了蒸汽機,此后歐洲科學家相繼研發以蒸汽為動力的設備、器械,人類自此進入工業革命時代。之后,英國制造出了蒸汽汽車和有軌電車。美國、日本則分別在第二次工業革命和第三次工業革命過程中,實現了汽車的規?;魉€生產、強化了汽車工業電氣化。時至今日,第四次工業革命歷史機遇下,中國新能源汽車和自動駕駛汽車脫穎而出,成為全球領先者。
然而,目前大多數車企的智能駕駛級別為L2級,未達到完全無人狀態下的自動駕駛層級。余承東駕駛的問界M9只是智能駕駛輔助,不是自動駕駛汽車。華為自稱為L2.9級自動駕駛,“無限接近L3的高階智能駕駛”,但按照國家、行業的標準,L3以下的級別均為輔助駕駛功能。
根據華為發布的信息,問界M9搭載了HUAWEI ADS 2.0高階智能駕駛輔助系統,硬件部分由1個激光雷達、3個毫米波雷達、4個開門防撞毫米波雷達、12個超聲波雷達、11個高清攝像頭組成,可以實現540°感應覆蓋,可通過實景呈現來完成高速、城市領航、無車位線自動泊車等功能。其實,高速路跟車巡航、自動泊車等輔助駕駛功能,在高端汽車行業已是標配,已不是什么新鮮的前沿技術。
既然只是輔助駕駛,那么一旦車輛發生事故,駕駛者首先要承擔事故責任。自然地,人手不離方向盤要求是合理合法的,無可厚非。
自動駕駛場景非常復雜,輔助駕駛系統在技術上仍難以達到完全自動駕駛水平,在數據訓練上也遠遠不足,嚴格限制使用條件既是對司機負責,也是對路面其他車輛安全負責。
不能因司機個人覺得此時此境下駕駛安全就自由放寬限制條件(如在路況好的情況下人手可以離開方向盤超過3分鐘),因為這些細則評估需要大量客觀數據且立法需要長期過程。
在北美地區,早在七年前,通用汽車推出的L2級輔助駕駛系統Super Cruise就提供了“脫手駕駛”功能,用戶可以在限定區域內(絕大多數是北美地區的高速路段)開啟輔助駕駛,雙手離開方向盤,但注意力仍需集中。
即便是可脫手智能駕駛,事故責任方仍將是駕駛者,而不是AI輔助系統。
近年來,因輔助駕駛引發的事故,無論是在國內還是國外都并不少見。最終的結論雖然都是“駕駛者未能集中注意力”。但這也反映了輔助駕駛在部分極端情況下,存在失效的可能性。
特別是,這種極端情況下的失效,通常難以在標準化測試中得以體現。也就是說,即便監管設立一個“脫手”輔助駕駛的入門門檻,也不可能測試出所有極端情況。
可見,只要責任方是駕駛者,那么無論可不可以脫手,實質上都對人的行為和注意力進行了嚴格約束。從這個意義上講,只要AI不能承擔起兜底責任,限制人手不離方向盤實際上是對駕駛者的一種強制保護。
從中得出的一個基本結論是:目前距離真正的智能駕駛(或稱自動駕駛)還有很大距離,對輔助駕駛技術采取司機主責治理思路是必要的,人手不離方向盤等限制要求合情合理合法。
高水平智能駕駛車輛上路了嗎
從全球來看,自動駕駛汽車發展慢于預期。人類對自動駕駛的向往由來已久,但由于對技術和場景的界定不同,導致很難追朔自動駕駛汽車的歷史起點。
一個代表性的事件是,1925年發明家霍納迪(Francis Houdina)展示了一輛無線電控制的汽車,車輛在無人控制方向盤的情況下,在曼哈頓的街道上行駛。令大眾產生豐富聯想的則是富有科幻色彩的影視作品,例如幾十年前的007系列電影中就出現了自動駕駛汽車追逐場景。
通用、大眾、奔馳、谷歌等也多次推出雄心勃勃的自動駕駛汽車生產計劃,但無一例外,進展都不及預期。
日前,被譽為“自動駕駛第一股”的圖森未來從美國納斯達克退市,成為全球首家主動退市的自動駕駛公司,折射出當前高階自動駕駛仍難以商業化落地的窘境。
走出實驗室的第一步是上路測試,這也是全球自動駕駛所處的階段。美國、英國、日本等汽車大國往往在特定城市特定區域內,允許特定公司特定車型的自動駕駛汽車上路測試。例如,倫敦設立了自動駕駛汽車測試路線,允許Wayve(英國自動駕駛初創公司)、日產等自動駕駛汽車上路測試,但英國監管部門要求上路的自動駕駛汽車必須有人監控,并且可以隨時切換到人工駕駛模式。
除了上路測試,自動駕駛車輛還被大量用于特定場景的配送。這種使用類似于無人售貨機和短途配送員。例如,京東推出的無人車主要用于最后一公里配送,可以實現在小區內、商業區內的配送。這種自動駕駛車輛跟傳統意義上的在馬路上載客的車輛有很大不同,狹義地說它們可能不是車輛。
值得關注的是,2024年初,美國自動駕駛公司的陰霾持續不散。
近日,美國自動駕駛汽車公司“出行新方式”發布召回令,涉及400多輛汽車。去年12月,該公司在亞利桑那州菲尼克斯運營的兩輛自動駕駛汽車因系統問題,在幾分鐘內與同一輛由拖車牽引的皮卡車相撞,未造成人員傷亡。
2024年2月,通用汽車旗下自動駕駛公司Cruise自動駕駛平臺高級副總裁兼硬件主管卡爾·詹金斯(Carl Jenkins)宣布辭職。在此之前,該公司已經有多名高管離職。Cruise的這一波動蕩可以追溯到2023年10月,舊金山的一次事故讓加州監管機構暫停了該公司的無人駕駛許可,NHTSA(美國政府部門汽車安全的最高主管機關)也向其發布了召回令,該公司何時重啟運營遙遙無期。
我國自動駕駛汽車發展較快,一大優勢是車輛行駛數據多、算法訓練快。人工智能可能會推動經濟社會構建一個新的技術生態,但目前,人工智能技術模型所學習的還是互聯網上公開的知識,還不能解決具體行業、企業一些個性化的問題,所以需要企業在相關的縱深行業、垂直細分行業進行二次訓練。
具體到自動駕駛領域,車企需要大量路測數據對復雜場景進行計算,以求做到萬無一失。貝恩公司數據顯示,截至去年9月,中國的自動駕駛汽車累計行駛里程達7000萬公里,與美國相當。北京在經開區設立了高級別自動駕駛示范區,截至2023年11月,已部署22家測試車企739輛自動駕駛車輛,實現了無人零售、無人配送等8大類應用場景(自動駕駛出行服務Robotaxi、無人零售、無人配送、無人巡邏、無人接駁、Robobus、干線物流和自動駕駛環衛),累計為大眾提供常態化出行與生活服務超200萬人次。
由此,我們不難得出另一個結論:高水平智能駕駛(無人自動駕駛)仍處在測試階段,已經上路,但限于特定區域、特定車輛和特定用途,行業發展焦點在于基于大數據投喂對人工智能算法進行訓練。
當前及長期的社會治理困境與突破
在技術進步和數據積累的同時,自動駕駛全面上路,仍將面臨社會治理困境。沒有社會規則和交通法規的深層次變革,即便是成熟的自動駕駛技術也難以落地。
人手能不能離開方向盤,只是很初級的問題,今后自動駕駛或輔助駕駛的事故賠償、車險繳納、AI如何承擔刑事責任等問題將不斷涌現。
汽車行業的進步必然伴隨社會規則制度的變遷。歷史上,英國曾經因制度僵化而限制了汽車行業發展。1865年,由于英國公眾和馬車夫對路上橫沖直撞的蒸汽機汽車不滿,覺得“又吵又危險”,英國議會迫于壓力通過了一部《機動車法案》。該法案規定,任何在道路行駛的機動車,必須有3人駕駛,還要有人在車前50米處揮動紅旗引導,且機動車時速不能超過每小時4英里(每小時6.4km)。
人類對安全的要求很高,而包容性很低,這就決定了對自動駕駛精準度要求極高,且治理規則趨于嚴格。
從我國現行法規來看,除了部分測試階段的自動駕駛車輛可以“脫手駕駛”甚至是“無人駕駛”外,其余情況都要求駕駛員時刻握緊方向盤。目前,主流的輔助駕駛最多算半自動駕駛,并不是純粹的自動駕駛,社會規則仍是針對人類駕駛員而做出。交通規則主要是針對司機的,車企推出的智能輔助技術,也是從“輔助”視角做出了使用說明書和免責條款等內容。
自動駕駛面臨的深層次社會治理問題有很多,其根本在于,AI用于解放人類還是控制人類?
答案當然是解放人類。那么,解放人類之后,AI工作過程中交通事故責任由誰承擔?人不承擔責任,只拿AI工作帶來的好處?這么理想的情境能夠發生嗎?
究其本質,只有搞清楚責任方是誰,才能界定行業治理的各種問題。
簡單地說,如果責任是汽車生產企業,那么就需要制定車企如何賠償交通事故、承擔法律責任(包括可能發生的刑事責任)等規則,并從車企視角對(遠程)駕駛者作出使用細則要求;如果責任在AI服務商(如大型平臺公司),那么就需要制定平臺責任范圍和適用條件;如果責任在駕駛者,那么就需要在現行法規下修改調試部分規則。申言之,在認定主要責任方的基礎上,詳細分解車企生產責任、平臺服務責任以及駕駛者使用責任。在責任明確后,各方可以根據自身實際情況作出大膽創新和應用。
展望未來,人工智能技術將加快發展,自動駕駛汽車全面上路或將更依賴社會治理的突破。美國OpenAI公司發布的AI視頻生成工具產品Sora,繼ChatGPT之后再次引爆人工智能熱潮。相比技術進步,我們可能更需要一場思想大解放、大討論,以期及早適應自動駕駛在內的人工智能社會的到來。
(作者系中國社會科學院財經戰略研究院副研究員)